文字設計和視覺文化

與 21 位朋友的跨年寄語

從巨大的不確鑿中開始的 2020,仍在不確鑿中結束了。漫長的一年中,疫情的反覆周折以及東西方社會議題的此起彼伏,淋漓盡致地將今日世界的聯結與分裂並行展示在我們眼前。許多事發生了,許多事停下了,許多思考也在醞釀。而思想不應當是一座孤島,因此在準備跨年小結時,編輯 Mira 把提給團隊的問題也拋給了 The Type 的新老朋友們:

2020 給你帶來影響的理念和思考是什麼?
有什麼讓你受到了啟發?

作答的有設計師,有研究者,也有教育者、寫作者、藝術與文化的觀察者與構建者。感謝他們平日對 The Type 的支持與勉勵,也感謝他們從全球不同角落給我們發來認真的回答。這些對工作、生活和社會的感悟,將陪伴我們一起步入新的開始。


Rex Chen

設計師,The Type 主編,倫敦

2020 年讓我體會到穩定的社會和生活秩序有多麼不堪一擊。個體多年來勉強維繫起來平穩的生活方式、各種力量努力形成的社會繁榮,都在短短一年內在世界各地而被逐個、深刻地打破了。這一打破不僅關乎日常活動,無法出門上班,下街吃飯,孩子被固定在屏幕前,老人要面對孤獨;也關乎心理的防線,我們要被迫要思考彼此的關係、工作的價值、生活的節奏,連社會認知和政治坐標都急需重判。英國政府應對疫情失法,讓我在這種壓迫的環境中度過了整年。

與公共機構的怯懦和混亂相比,這一年展現出個體的堅韌、互助和創造力對我而言是不斷的亮點。無論是突破限制的公民發聲、調查、抗爭,還是集中出現的資源調動、社區動員、義務工作,都讓人感興奮和欣慰。藝術設計界也不懈怠:迅速組織起的各地遠程藝術書展、豐富有趣的線上設計大會、免費的戲劇音樂會觀看平台、各類院校專門開放的學生課程和公共講座、博物館和畫廊組織的虛擬展覽,甚至疫情下拍攝的影片等,以及 The Type 團隊大家的努力,都讓我在這一年動蕩的生活中感到安慰,受到啟發,看到希望。

Social Distancing

Eric Liu

《字談字暢》主播,The Type 編輯,東京

對於「不是在機場,就是在去機場的路上」的我來說,2020 魔幻之年儘管改變了行動方式,卻絲毫沒影響我們在字體排印上的探索、思考和發聲。老一輩日本設計師不止一次說過「一款字體的普及總是需要十年的」,而整個字體排印歷史的尺度則可達半個世紀直至一個千年。例如在今年的字體賽事中看到的創新作品,其中既有傳承神韻的佳作,也不乏疲於模仿的習作,但有了字體排印史的大尺度,就能心平氣和對待各種情況,多一些包容也多一些期待。在 W3C《中文排版需求》中,我重點修訂了「行首行尾禁則」「行內調整」等在今後幾十年對中文排版起到綱領性作用的內容;今年參與的一些系統字體顧問、監修工作,也望對中文讀者的日常閱讀做出小小的貢獻。當然印象最深的還是參與主持全球 ATypI 2020 線上年會,世界各地的文字設計愛好者投入個人寶貴時間、排除萬難地全力以赴,讓人看到了大會初建時的初心,在焦頭爛額的現實世界找回一片純凈天空。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在歷史大尺度下,才知腳踏實地的寫作發聲和實踐最為重要。在自媒體泛濫的年代,跳票可以成為一種驕傲,甚至「催更」還能成為付費會員專屬權益,但我們從不隨波逐流,五年以來隔周二播出一期「字談字暢」播客、兩年以來每月一期 The Type 會刊,都從未被各種雜音打亂過腳步。與其說是在鍛煉耐力,更應該說這本身就是我們的一種態度。在不斷重複的歷史長河中,非典新冠都只會是小小花絮,最令人畏懼的其實是停止思考。翻年曆,無非只是輕鬆的一個小動作而已。

ATypI 2020 All Over

Mira Ying

平面設計師,譯者,The Type 編輯,上海

有位熱愛天文學的朋友曾對我說,人類最寶貴的就是提問,沒有回答,只是提問。今年我時常提醒自己這句話。疫情恐慌中,人們渴望回答和承諾;地緣政治角力中,人們追逐預言和指引;消費狂潮中,人們順從誇大其詞而斬釘截鐵的營銷話術;社會矛盾中,複雜訴求被碎片式的媒介簡化成單薄的符號,以便站隊。我自己也常渴望確鑿的回答,當思考創作者該如何介入公共討論時,總想尋找某種有效的表達或行為方案,但事實上,無論哪種表達最終都會被話語權市場挪用、收編、消費和稀釋。而在整體矛盾加速的今年,這種周期變得更短,暴露得更徹底。

今年讀的 Thomas Mullaney 教授的《中文打字機》,其研究主軸就是文字技術革新者們設置題面(puzzle)的路徑,而非最後「勝出」的方案。這啟發我聯想到自己也應該更關注「設題」思路,改變提問方式:創作者該如何建立起內在的生產機制,能源源不斷地為公共討論提供新的語彙?無論是美學的、文學的、技術的還是行為的語彙,其目的不在於解答,而在於觸發,在有限的注意力資源下讓尚未被稀釋的討論持續更久,這恰恰關係到改變能來臨得多快。驅動這種機制的燃料,是人必須深入到社會的細枝末節和繁雜關係中,擺脫認知上的懶惰和潔癖,接受無法蓋棺定論提綱挈領的「雜亂歷史」(Martha Scotford),也接受非線性的歷史觀。未來或許的確被取消了(Mark Fisher),然而在非線性敘事中,未來、歷史和現在呈交錯關係,新舊語彙的定義是模糊多變的、可被循環利用和拼貼的,也因此是無窮的。

© Aggie Toppins

厲致謙

多領域研究與設計者,The Type 成員,三言(3type)聯合創始人,上海

因為疫情的關係,在家辦公、靈活就業開始變得「普遍」和「正常」起來。對於我來說,我早就以這樣的方式工作快十年了。連很多大公司和機構也採用了這樣的協作方式。很多人開始重新審視工作與生活的關係,開始思考生命與時間的價值。「十五分鐘生活圈」概念興起,越來越多的人嚮往擺脫缺乏創造力的工具性工作,無疑是新冠病毒帶給人類最好的啟示。

今年我在字體研究中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加上一個機緣,讓我有可能在明年參與一件藝術作品的創作,名字暫定叫「兩個祖先」。兩個祖先是誰?一個是倉頡,一個是古登堡。這兩個祖先有什麼關係呢?他們共同塑造出了今天我們閱讀的中文字體。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一個發明了用筆書寫的漢字;一個發明的技術,讓近代中國進入了金屬活字時代,並將中文金屬活字的技術規範與限制遺留給了數字字體時代。我們今天的中文字體設計工作,與中國第一代字體設計師們在紙上的工作並沒有本質的區別。兩個祖先的後人今天都在,看似相似的特徵下,卻蘊藏着不同的 DNA,我們可以如此加以命名——書寫邏輯與活字邏輯。

© 厲致謙

譚沛然

平面與交互設計師,The Type 編輯,西雅圖

第一個對我影響頗深的理念是技術政治(Technopolitics),先是去年通過 《鯨魚與核反應堆》接觸到的,它指明了設計中蘊含的政治潛能,以及它具體怎樣充當了意識形態載體;而今年研讀到的《加利福尼亞意識形態》可謂前者思路的硅谷細化版本,也幫助從事科技行業的我反思日常的設計操作。第二個給我帶來衝擊的是今年接觸到的建築寫作。科林米娜的《X 射線建築》里揭示的建築形式與醫療的關係,以及字裡行間流露的福柯式生命政治視角,簡直是百分百呼應疫情下的社情百態。而在更廣的社會層面上,我至今仍在回味塔夫里在《建築學的理論與歷史》中對「操作性批評」的反駁,他破除了很多設計媒體表現出的自我陶醉和粉飾太平,也對我今年的設計寫作影響最大。

很多流行的觀點試圖把設計定義成其他東西的化身乃至衍生品(如「解決問題」「創作」「策展」等)。但接觸上述理念和著作後,我發覺設計仍然首先是一種造形的手藝,也就必須面對形式,它是連接設計與其他概念和領域的原點和橋樑。我甚至開始懷疑,二戰後歐美社會建立設計職業合理性的過程,正是建立設計形式的審美自律性(autonomy)的過程。我曾一直在問自己怎樣才能達到 praxis,即「知行合一」,但覺得它跟我實際的設計思考總有隔閡,如果沒有 2020 的新冠疫情和它激起的動蕩和抗爭,我可能也不會被心酸、憤怒和無力感推動着開始跨越這層隔閡。希望自己能在新的一年裡保持這樣的動力繼續求索,正如 Eric 說的:「我們跑的是馬拉松,不是百米衝刺」。

Beatriz Colomina, X-Ray Architecture, Lars Müller Publishers

唐煜

阿科米星建築、那行文化合伙人,上海

我認為將來的世界是個混合的數字孿生世界,當下世界的狀態均為過度狀態。這有兩個層面。第一層面是:這個未來世界,為了在人類感知上實現現實與虛擬的「一致性」,它會以復刻線下模式而存在,同時更會利用虛擬技術強化復刻的虛擬空間。第個二層面是反過來的:利用擴展現實技術在現實世界中投射第一層面內的感知。最終人們不得不接受一個「沒有現實」的現實,即一個沒有虛實涇渭分明的混合現實。

基於這個想法,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間(事實上早在互聯網產生那一刻已經開始),人類和各種機器,都在越來越快地搬運各種數據到這個孿生世界。今年的疫情則加速了這個狀況。而建築師則需要思考的是這種「混合孿生」的空間需求極其演變。之前我們所研究的「新零售」只是其中一環。

Elon Musk 和增田宗昭給我比較大的啟發。他們倆雖然領域不同,而且一個代表未來,一個代表當下和傳統,但是他們都是會為了實現一些「不可能的任務」,而耐心地採用中長期、多層面的戰略,例如特斯拉之於 SpaceX,以及蔦屋之於 CCC。

© Space X

套套盧(盧濤)

平面設計師,杭州

啟示:從負能力到反脆弱。

先說「反脆弱」(Anti-fragile),這個詞是納西姆·塔勒布的一本書名,也是從《黑天鵝》以來他的思考延續,當然「黑天鵝」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個常用詞,比如 2020 就是一隻黑天鵝。2020 的不確定性往往讓我們猜想這是另一個 1914?還是 1933?或者 1968?捉急……

在疫情期間我聽到了「負能力」(negative capability)這個說法,這是載於濟慈的一封信中,指的是一個人身處不確定、神秘、疑惑之中,卻並不着急尋求事實和理由。或者說不 judge,萬維鋼老師用了一個更高級的對應詞叫「誅心」,我們往往站在一個道德(民主/現代)高地怒斥:「其心可誅」。在湍流的新冠、選票面前,任何捉急的 judge 都顯得刻舟求劍了,所以回到設計而言只要具有時代氣息就好,千萬不要錨定什麼(歷史/流派/風格)。

在面對不確定性時,塔勒布告訴我們要勇於擁抱不確定性——因為越是在一方面冒險,就越是會回饋到其他方面的穩定性。這是一種免疫。不確定性的時間窗口是多麼的珍貴,一個人的二十到三十歲,新文化運動兼容並包的初期。一旦確定了,只剩下房貸或革命了。

借用塔勒布式的反脆弱養生法,所以我們最好:
A.偶爾搬重物或倒立
B.從甲地到乙地時常變換路線或交通方式
C.每周餓一到兩頓

© hackrnoon @vakils

鄭初陽

多文字研究與設計師,杭州

最大的思考首先是認識到事情不是簡單聯繫,而是複雜交織在一起的。但我們的思維卻是需要有一個航標才能進行思考,再而進行設計創作。比如說,設計這個詞不能獨立存在,而是需要有一個承載的主體,人無法思維一個沒有主體的設計。所以我們的思維就是一種標定主體的方式,而標定主體恰恰需要明確,這樣就需要劃清事物的邊界,某種意義上,是一種簡單劃分,而無法表述複雜。其次,在這個基礎上,人們會發現其實第一步就走錯了,在定義事物的同時,已經是一種虛無主義,好比我們的電腦系統里有一個快捷方式,但此快捷方式卻不指向任何實際的文件,那麼基於此快捷方式所參與的任何設計,也是空無一物的。

我從《利瑪竇中國札記》一書受到啟發。幾百年前的中國,我們從今天看,又近又遠。而看利瑪竇也是,有時候覺得他像今天的一些中國人一樣。

©The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張彌迪

文字與書籍設計師,聿書堂創始人,杭州

米拉問我,此一年將盡,有何感想?思來想去,不知從何說起,這一年來心境變得悲觀了一些,不願多說。生活需要繼續,要勇往直前,正所謂「凡心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葦以航」。這不是雞湯,這是雞血。

說回正題,作為一個設計師,在今年七月參與「今日重讀《今日文字設計》」活動的過程中,讓我對文字設計(typography,或稱字體排印)有了更深一步的學習和理解,更加堅定地相信赫爾穆特·施密德所說的「我們需要能夠符合時代氣息的字體,但是首先需要設計師們優雅而莊重地使用字體。」這讓我的設計理念變得更加保守,這樣好像顯得不夠高明,尤其是在這個大談創新的時代。

我討厭隨波逐流地追隨或模仿當下的流行風格,做設計好比廚師做菜,我想雖不能保證色香味俱全,起碼要做到營養健康,而不是做那些看似好吃、吃起來也過癮、但是對身體有害的垃圾食品。可是有時發現我自己也會喜歡吃這種垃圾食品,不知不覺陷入自己討厭的境地,當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我變得更加悲觀。雖然悲觀,但是依然向前。

© 張彌迪

應永會

平面與字體設計師,寧波

2020 是特殊的一年,永遠值得紀念的一年。我作為普通設計工作者也得到了一些新的思考。首先上半年的封停使得我有更多的時間和家人呆在一起,一起分享生活的喜怒哀樂。2020 對很多朋友來說改變了很多,但是對我來說沒有太大的改變,本身我一直是居家工作,而且今年是我開始設計新字體最多的一年,目前有四款新字在設計中,為什麼會一下子要設計這麼多?還是要感謝這不平常的一年,讓我有更多時間思考字體的一些問題,也悟出了很多關於字體的新考慮,所以趁着還能設計字體就多做一些試試。

© 應永會

陳嶸

上海視覺藝術學院副教授,上海

2020 年是前所未有的一年。年初疫情的肆虐,數周乃至數月閉戶宅家,徹頭徹尾的改變了所有中國人的生活方式。物質生活已經極度豐富的上海,除了那些所謂的網紅奶茶和球鞋,居然看到了居民緊急出動清早排長隊,在藥店門口等候購買口罩。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天,而超市食品貨櫃空空如也的場面,還的確是帶來了絲絲的恐慌。現代城市是如此的脆弱。

從我個人來說,開始的幾天,幾乎全天候 24 小時與家人一起生活、學習、工作和消磨業餘時光的經驗,也是前所未有的,也許未來都不會再有,至少期待未來不會因全國性、全球性災害而如此。旁觀着女兒在家看電視學習、看 pad 上課的同時,自己也不得不打開電腦攝像頭,進行我自己的設計教學。說實話,真的是從未經歷過的方式,給帶來了教學的極大難度,尤其是一些小組合作和需要田野調查的內容。我個人一直推崇設計教學應該面對面的互相溝通,線上教學缺乏的細節方式,猶如隔靴搔癢。然而,另一方面我也享受了各種線上工作的最大紅利,至少可以省去大量為了會議的移動時間。出乎意料的是,線上會議大多議題明確,節奏快速,簡潔有效,省略了不少冗餘的廢話。

雖然目前中國的防疫工作取得卓越成效,已經回復到了線下正常的教學和學習狀態。然而,溝通、記錄、學習方式的轉變,是媒介的轉變,必將為依附媒介的設計行為帶來更多挑戰和可能性。不管喜歡與否,即便疫情不在,我想未來我們也依舊會不斷地開發線上工作、教學、設計的可能性。

© 陳嶸

吳禕萌

設計師,書籍藝術家,Studio Wu 創始人,柏林

2020 最大的啟發之一:社交隔離和封鎖並不能鎖住創造潛能。多虧疫情我才克服了鏡頭前的膽怯,開始給北師大珠海校區的三個設計班錄製 vlog。當時中國境內封鎖,我沒法離開柏林陰沉的冬天而跑到美麗的海濱城市,還挺失望呢,但所有德國的老師用了兩周將所有課程轉換成數字課件,倒也是很好的機會向學生展示柏林豐富的設計文化。除了在 Zoom 放幻燈片講課,我也到街上拍攝了各種海報藝術,拜訪了設計師朋友和他們的工作室等。學生們看到這些來自遠方的視覺靈感都十分感激。而給他們的任務是為自己的家庭創作視覺形象,這也是讓他們在居家期間與家人增進了解的機會。儘管線上學習不容易,同學們都交出了很棒的成果,他們在作業展示中還拍攝了自己的家庭環境,也是錦上添花。

之二:無法旅行並不意味着不能在(白日)夢裡暢遊。歐洲至今仍在封鎖中,今年是不可能出遠門了,不過我學會了享受頭腦中的旅行。我和中國的夥伴們在合作一個有趣的項目,是為荊凡的兒童小說《遙遠的彩虹班》做插畫,書中講述了開普敦一個中國小男孩的移民故事。做研究時我從圖書館借了大量關於南非的雜誌書籍:當地特色動植物、旅遊手冊、傳統民間藝術等等……這些材料加上作者生動的文本,都為創作注入了靈感。項目快結束時,我居然有一晚夢見了在開普敦的旅遊區和貧民窟之間穿行,在這個散發著粉金色光的城市裡行走。越是禁錮在真實世界中,想象力就越是天馬行空,這是給人類真正的饋贈。

《遙遠的彩虹班》插畫,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

Joy Chen

設計師,The Type 撰稿人,北京

今年最大的感受是用於創作的時間其實很短。疫情期間雖然有很多時間呆在家裡,但除去做飯、吃飯、睡覺、和家人相處的時間,還要外出社交、運動,留給創作的時間就不多了。這種緊迫感帶來心理上的壓力——假如沒有產出就很焦慮,但另一方面也推着我去思考,生活中真正帶給我滿足感的東西是什麼,創作中我想表達的到底是什麼,還有就是「做了這個,然後呢?」會逼自己去想深一層,再推進一點。帶着這樣的心情,今年完成了一本獨立出版物,翻譯了一本書,參加了一些藝術市集。

項飈的《跨越邊界的社區》感覺對我挺有啟發的。我們在獨立出版物中也研究了北京一個城中村的歷史,看到書中「浙江村」的發展變遷就覺得熟悉又深刻,提供了認識城市變化動因的更多元視角,行政力量、土地政策、人口流動等。我雖然不是人類學者或社會學家,但在日常設計工作中會面對用戶,我會想起他參與式的研究過程,把研究對象作為平等的對象,用他們的話來表達他們的處境,而不是觀察者自己的總結髮言。此外還有關注到上海的 51 人項目,收集了一系列小冊子來看,有點相見恨晚的感覺。雖然今年接觸的項目都挺雜的,但無形中也會互相呼應,看過的書、聽的播客網課、認識的朋友之間會有意想不到的聯繫,還挺奇妙的。新的一年要開始了,我最大的願望是不斷學習,也在積極思考自己的下一個項目會是什麼,既緊張又期待。

© Joy & Josh

Richor

平面設計師,The Type 撰稿人,東京

說來慚愧,回想起來 2020 年並沒有讀很多書,倒是花了很多時間在耍遊戲上,《動物之森》首當其衝,遊戲里溫馨可愛的日常給略顯晦暗的上半年帶來了相當多的快樂。如果說閑暇時的讀書觀影是為了體驗平日里一蔬一飯之外的英雄夢想,那麼今年在我們的日常被不可抗力剝奪了之後,或許反而才開始懷念那些每日早出晚歸、卻能自由呼吸新鮮空氣的尋常日子。於是很多人開始在虛擬空間里尋求一份珍貴的日常感,我也不例外。習慣了無人島的生活之後很快大家就淡忘了,真的生活又何嘗不是。夢想和日常,都要時常想起才好。

心系組織的島民

賀榮凱

大氣設計事務所創意指導,上海

2025 大阪世博會的標誌今年公布了。疫情中間看到這麼個變異病毒一樣的設計,還蠻應景的。可能因為這個設計第一眼並不討喜,很多人都在吐槽。我覺得挺受啟發的是,設計本來就不是為了讓每個人都喜歡而做的。

想到之前 1970 的大阪世博會的太陽之塔也是很魔性。即使在這種規模的官方活動上,日本有時也可以做一些很特別的東西出來。最近和一個客戶聊天,聊到日本可以把傳統文化發展出新東西,但是中國文化就很容易做得老套。我猜有個原因是日本對設計和文化的包容度或許比較高(實際上沒在日本工作過,並不了解)。其實我們身邊並不缺少有才華的人,但如果沒有一個包容的氣氛,即使真的做出來一點突破,我們也會把它按回去。久而久之大家也不願意去突破了,因為嘗試的機會成本太高了,安全保守就成為了習慣。設計師可能需要獨斷一點,大家也可以放鬆一點。眾口難調,過分強調安全就意味着平庸。

虞瓊潔

非白工作室藝術指導,杭州

2020 年,因為疫情,我相信每個人的心態都有所變化,我也是。面對不確定性為常態的未來,「保守」和「穩妥」是自己心態上增加的新詞彙。因為今年的特殊,也一直在思考在問自己一個問題:作為設計師,設計的意義是什麼?設計為我們的社會和生活該帶來什麼?

最近在看 Victor Papanek 著作《為真實的世界設計》,Papanek 的觀點是將設計放置在整個社會遠景中,要為多數人的需求服務,要為人類與環境的未來發展服務。他首次提出了設計倫理的概念,設計與社會責任,生態環境,思維方式間的勾連。Papanek 倡導對社會生態負責的設計理念對我有比較大的影響。尤其是2020 年疫情後的我們,作為設計師,我們是該有些反思:設計師不該為了賺快錢而不惜以環境或社會利益為代價。書中最後一個章節:為生存而設計並通過設計生存。在歐美國家的一些設計師和群體意識到設計在社會和地緣政治上的必然性已經越來越緊迫了,他們也為之做出了很多努力。這是今年我特別有的強烈的想法和思考。

© 虞瓊潔

蘇菲

香蕉魚書店創始人,Unfold 上海藝術書展策展人,上海

帶來最大影響的理念和思考:跳出自己的舒適區,以及克服日常的工作 routine 的平凡,收穫的終將是反抗平庸的勝利。

受到誰的啟發:John Cage 和 Brian Eno 的音樂作品及兩位藝術家的人格魅力;Lawrence Weiner 的作品;Dick Higgins 和他的 Something Else Press 獨立出版社的故事;Fluxus 激浪派運動。

「特別是藍色字那部分」

曉南

萬花筒書店創始人,瀋陽

回顧 2020 年,今年年初我們共同經歷過了實體門店需要暫時關閉的艱難日子,但我們利用這段時間來建立了網上商城。線上和線下已經趨於穩定的今天,閑暇時間我思考最多的問題就是去構想書店未來的經營模式還可以做些什麼新的內容。除了常規的書籍售賣,分享活動和展覽之外,其實我覺得書店還可以玩出更多的花樣,打破傳統書店的框架,才能看得見長遠的未來,而我又是一個喜歡嘗試新事物的人,所以在明年的計劃中我給自己了增加了一些新的挑戰。最近我們一直做着手準備萬花筒會新增加的一個板塊內容,暫時先保密,希望到時候會給大家帶來一點驚喜。

© 萬花筒書店

周安迪

設計師,Telos 梯出版工作室主理人,上海

2020 年對我個人來說是發生了很多改變的一年。工作室從一個人變成了三個人,從居家辦公變成了在工作室辦公,然後又開了書店,為各種瑣事所拖累,異常忙碌。下半年我一直在對自己念的一句話是,糟糕的計劃好過沒有計劃,糟糕的決定好過不做決定。許多事情,作為普通人的我們真的沒法在變量無數、又數值不定的情況下找出最優解。我最近開始變得好些,不容易判斷的時候,找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選項就可以了。完成比完美更重要。可能這話從我這個今年不斷拖稿的人嘴中說出十分反諷,但這是我最近的口頭禪,對我幫助很大。

2021 在各種方面可能都是更好的一年。但可能 2020 是適合我的一年,因為孤立與隔離成為常態,宅在家也不再讓人現充焦慮。我們都是倖存者,好好迎接 2021 吧。

© Telos Books

傅適野

媒體人,《隨機波動》播客主播,北京

我最近在讀 Margot Livesey 的 The Hidden Machinery: Essays on Writing,她是作家,也是極富盛名的愛荷華寫作工作坊項目的老師。相比其他文學評論,這本書更像是一本文學愛好者的寫作手冊。它的啟示在於從讀者和寫作者的雙重視角,揭開了小說創作中的一些隱秘機杼。這樣的揭示有兩層含義,一是它指出了每一位作家——即便有些看上去才華橫溢、毫不費力的作者,在自己的文本上都着實下了一番苦工。二是它指出了作家本人的經歷和 ta 創作之間密切的關聯。我們常常會說,閱讀小說是走進一個虛構的、充滿想象力的空間。在這樣的空間中,想象力有絕對的主權。而 Margot Livesey 卻在書中告訴我們,一個作家的所思所想所建構,無法完全脫離 ta 的生活經歷和體驗,而虛構的能力就在於 ta 如何駕馭文字,如何發揮想象力將自己的經歷和感受以改頭換面的形式,呈現在虛構之中。或許這也是今年對我影響很大的另一位作家費蘭特所說的,在虛構中追求真實,通過虛構之虛構達到真實。所以從這個角度看,文學確實是一種「騙術」,作家也確實如林棹所說,在像「騙子」一樣寫作。

btr

作家,譯者,當代藝術評論人,上海
今年最大的思考是:雖然新冠的確改變了我們的生活但我們的生活也沒什麼了不起完全可以換一種方式活活看呀。比如新冠後覺得騎車更衛生就時隔 14 年後重新開始騎單車(原來有些技能可以不使用仍舊不退化)。比如新冠後覺得在 Google Maps 上旅行也不錯(省錢省力沿着河道走也可以隨便跳到橋上)。比如新冠後多露天活動活動也不錯(哪怕像今天颱風一樣的寒潮天都很有樂趣——看見一些樹葉繞着一把散架的傘轉着圈甚至還越飛越高像自然界的什麼神秘儀式)。總之如果世界隨時會變,我們完全可以更加輕鬆一些,多看看多試試新東西。

© btr | 意思意思

——恰好是 21 位朋友發來了回答,希望這些回答也能帶給你力量躍入 2021 年。你在過去一年裡又有怎樣的心得?歡迎留言與大家分享。


順便看看 2020 年 The Type 做了哪些事:

我們的播客《字談字暢》迎來了五周年,依舊每隔周二更新不跳票,共播出時長共計 1,975 分鐘的 26 期節目(總 141 期),會刊中的播客拓展閱讀超過了 150 頁。在五周年的直播活動上,我們對往期所有節目做了一次詳細的梳理和推薦。此外我們也結合收聽率和自己的偏愛,任性選出了值得反覆聽的年度推薦:

  1. 126 Kerning Panic·字談字串(九)名名之中
    與「重返初心」的友台客串,字體排印也能如此硬核!
  2. 136 五周年特別節目
    五年那麼多節目開從何處聽起?主播為你精選介紹,導航指引
  3. 135 顯明解行號號珍
    以西文點制看中文字號,有趣的對比與反思
  4. 139 三個人加起來都沒看完的 ATypI
    全球文字設計界開線上大爬梯是什麼體驗

我們全程參與報道了 ATypI 2020 國際文字設計大會。ATypI 首次舉辦五天 24 小時不間斷的線上全球會議,內容超前豐富。雖然演講視頻還未公布,但通過我們的每日簡報、播客訪談和會刊特稿,即可了解大會亮點和全球文字設計領域的最新研究。

世事難料,我們也有很多沒做完的事情。例如 TypeTour 旅行計劃再次泡湯,一些翻譯和出版計劃延長了籌備時間,但這也意味已經有許多值得期待的項目已經在 2021 展開,希望能夠在新的一年從容呈現給大家。

如果你在今年剛剛認識 The Type ……

感謝你的關注!如你所見,我們是一群以設計師為身份之一的研究者和寫作者,從文字設計出發,將觀察和批評的視角延伸至平面、藝術、技術、社會等廣泛領域。如果想學習字體排印知識,可以收聽我們免費的播客節目《字談字暢》;如果想閱讀我們的研究與寫作,可以成為我們的會員。你也可以通過郵件 [email protected] 與我們溝通。

最後,願 2021 年少一些波折,讓我們有更多機會在線下見面。祝新年平安、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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